千金公主是北周赵王宇文招的女儿,北周宣帝宇文赟的堂妹。大象元年(579年),千金公主被选中往突厥和亲。赵王宇文招为北周文帝宇文泰第七子,武成初受封赵国公,后晋爵为赵王。他在建德五年(576年)曾随高祖伐齐,因攻下并州之功晋位上柱国,后又与齐王宇文宪一同讨伐稽胡。北周宣帝即位后正规配资平台推荐,他被奉为太师,为当时众多宗室中权位最尊崇者。北朝的和亲公主往往出身很高,据《北朝公主研究》一文统计,北朝20位和亲公主中14位是皇帝女儿,5位是宗室之女,1位是大臣之女,宗室大臣女也都像千金公主一样来自位高权重的家族。这20位公主和亲的对象,主要是突厥等少数民族政权。其中有少数民族主动请求和亲而赐予的,有作为少数民族政权朝贡嘉奖的,也有因国家面临灭亡威胁而被动接受和亲的。千金公主出嫁时的情形属于最多见的第一种,据《资治通鉴》:“突厥佗钵可汗请和于周,周主以赵王招女为千金公主,妻之。”但是,突厥此时的和亲请求并不意味着突厥主动向北周称臣,这只是双方的一种政治博弈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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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壁画《徐显秀与夫人宴饮图》
\n当时突厥由佗钵可汗统领,势力较为强盛,而北周、北齐正处在并立对峙的阶段,突厥就成为齐、周双方都忌惮和争相笼络的对象。双方朝廷借和亲之机,“岁给缯絮、锦彩十万段”,还对在国境内的突厥人优待有加。表面上突厥是和亲主动方,实际上却是齐、周政权对此求之不得。佗钵甚至宣称:“但使我在南两个儿孝顺,何忧无物邪?”北周、北齐越是如此相争,突厥就越是自觉重要,“有凌轹中夏之志”,不可能甘心臣服任何一方,而是周旋其间,企图谋求更大的政治利益。建德二年(573年),佗钵向北周进献良马;同一年,佗钵又遣使到北齐求婚。
\n在北周攻灭北齐后,北齐范阳王、北齐文宣帝高洋第三子高绍义“还保北朔”,在显州被北周将领宇文神举攻陷后不得不出奔突厥。佗钵厚待高绍义,支持立他为齐帝,年号为武平,流亡在北方突厥控制区的北齐遗民全部听其统辖,打着为北齐复仇的旗号连续入侵北周边境幽州、酒泉等地,杀掠居民,北周柱国刘雄毙于战阵。次年北周武帝病死,高绍义又带领突厥兵趁虚而入,配合幽州卢昌期起兵蓟城,击败大将军宇文恩。尽管后来卢昌期兵败城破,高绍义也不得不退走,但利用北齐亡国情绪的这种攻击,已经给北周带来了较大的困扰。而突厥也自知此时攻伐北周并无较大胜算,双方又到了新的博弈时刻,和亲作为双方已惯用的手段才提上日程。
\n大象元年(579年),北周册封千金公主准备和亲时,提出的要求就是将高绍义执送北周。佗钵却拒绝同意这一要求,因此双方又经历了一段摩擦不断的拉锯期。当年六月,突厥兵侵犯并州以为威胁。次年二月,佗钵派遣使者向北周进贡,六月,北周派遣汝南公宇文神庆、司卫上士长孙晟两人护送千金公主前往突厥完婚,佗钵可汗得娶公主,仍将高绍义留在突厥。不久,北周又派遣建威侯贺若谊就高绍义之事向佗钵可汗陈说利害、奉送厚贿,双方终于达成协议,佗钵可汗诈约高绍义至突厥南疆田猎,致其为贺若谊率兵擒获。在这两年期间,千金公主的婚事始终是北周与突厥就高绍义问题谈判的筹码。而在谈判中,千金公主先许嫁而突厥仍寇边、出嫁时双方使臣互相夸饰国威、千金公主先出嫁而突厥仍扣留高绍义,可见北周并未占到主导地位,这次和亲的分量也是比较有限。而千金公主本人,此时作为待嫁的公主,完全无法参与这些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的政治争斗。
\n就在千金公主出嫁后不久,她的父亲宇文招便策划赵王府饮宴事件,意图诛杀揽权辅政的杨坚。此事失败后,杨坚构陷宇文招及越王宇文盛谋反,将两人及其诸子一同处死,时为大象二年(580年)七月二十八日。实际上,早在大象元年(579年)周宣帝病危时,颜之仪就提出以宗室中年龄最长、声望最隆的宇文招担辅政之责,但未能阻止刘昉、郑译等矫诏让杨坚辅政;随后杨坚征召宇文招等五王回京,他们与毕王宇文贤谋划诛杀杨坚,事泄后宇文贤当即被杀,五王被加以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殊礼,这既是笼络之举,也意味着杨坚对他们的敌意有所察觉。不过,这次家变当时对于已出嫁突厥的千金公主的实际处境可能并未产生很大的影响。一方面,杨坚虽然以谋反之名处死了宇文招及其子弟,但并没有剥夺其爵位,且据牛敬飞考证,宇文招最初的谥号是“平”,杨坚篡位后才被改为“僭”,说明当时杨坚也无法对宇文招等五王加对其彻底否定的恶谥。另一方面,正忙于内部权力斗争的杨坚也需要与突厥延续和平关系,而已嫁突厥的千金公主正是一条可以继续利用的纽带。总之,在千金公主出嫁到次年杨坚正式受禅的一段短暂时期内,隋与突厥之间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n开皇元年(581年)二月,杨坚即皇帝位,改国号为“隋”。同年,佗钵可汗病死。经历一段变乱斗争后,其侄摄图被立为沙钵略可汗,摄图有勇略而能服众,获得了其他一些少数民族的拥戴。依照突厥父兄死子弟妻其群母及嫂的风俗,千金公主遂又成为沙钵略可汗的可贺敦。隋文帝正式即位后,对突厥的待遇开始降低,引发了不满情绪。这时千金公主又“伤其宗祀覆灭,日夜言于沙钵略,请为周室复仇”。在这两重因素的共同影响下,沙钵略可汗决定起兵攻隋:“我,周之亲也。今隋主自立而不能制,复何面见可贺敦乎!”固然,千金公主的北周宗室身份让作为她现任丈夫的沙钵略起兵伐隋师出有名,但也不能忽略千金公主的策反对于沙钵略的影响力。和亲公主直接参与政治的情况在北朝实非仅见,北魏武威公主嫁河西王沮渠牧犍,后在北魏伐北凉时为拓跋焘之内应;北魏太武帝拓跋珪将公主嫁与氐部首领杨保宗,这位公主竟劝保宗反叛北魏,“事成,则为一国之母,岂比小县公主哉!”千金公主和这后一位公主的情况还不同,她的策反并不是出于与突厥利益一体的想法,对突厥更多的是一种利用的态度。
\n开皇二年(582年)初,突厥开始大举侵隋。五月,北齐旧部高宝宁引突厥寇平州,突厥五可汗引四十万人马侵入长城。六月,突厥侵兰州。十二月,沙钵略可汗率十万人与隋将达奚长儒在周槃激战三昼夜,隋军伤亡甚众。驻临洮的叱列长叉、驻乙弗泊的冯显及驻幽州的李崇均被击破,突厥兵长驱直入,在武威、天水、安定、上郡、弘化、延安等地纵兵大掠。最终阻止突厥这场攻势的正是突厥内部当初护送千金公主入突厥的长孙晟,他在突厥内部进行离间活动,联络染干,诈称铁勒部作乱引沙钵略回兵出塞。又分化兵力更盛的达头可汗,挑起阿波可汗与沙钵略之间的矛盾,后达头可汗与阿波可汗、沙钵略从弟地勤察等联兵攻击沙钵略,屡次取得胜利。
\n沙钵略的力量被大大削弱了,不得不在开皇四年(584年)遣使入隋,试图与隋建立友好关系。此时千金公主也自请改姓,“请为一子之例”,得到杨坚的允许,改封为“大义公主”。沙钵略通过致书称:“皇帝是妇父,即是翁,此是女夫,即是儿例。两境虽殊,情义是一。今重叠亲旧,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不断,上天为证,终不违负。此国所有羊马,都是皇帝畜生,彼有缯彩,都是此物,彼此有何异也!”隋文帝则表示:“既是沙钵略父翁,今日看沙钵略共儿子不异。”千金公主名义上是隋文帝之女,双方直接建立翁婿关系,来往文字中的态度大显亲密。开皇五年(585年),沙钵略为达头可汗和契丹所胁迫,“请将部落度漠南,寄居白道川”,隋文帝答应其要求,并发兵援助,又将隋军所获战利品给予沙钵略。沙钵略“乃立约,以碛为界,因上表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大隋皇帝真皇帝也。岂敢阻兵恃险,偷窃名号!今感慕淳风,归心有道,屈膝稽颡,永为藩附’”。又遣其子库合真特勤到长安朝见,隋文帝赐沙钵略诏书不称其名,以示上下一体。开皇六年(586年),隋向突厥颁布历法,沙钵略也遣使向隋贡献方物。开皇七年(587年),沙钵略再次派遣其子入贡方物,隋方面允许突厥田猎于恒、代之间,又赐其酒食以示尊宠。总的来说,从开皇四年(584年)千金公主改封大义公主之后,到开皇七年(588年)沙钵略去世之前,这段时期内隋与沙钵略部的关系是比较和平友好的,而后者对隋的朝奉和尊崇也是很明确的。
\n从和议的官方文书来看,千金公主仿佛只是一颗帮助突厥与隋形成“翁婿”名分的棋子。然而,对在外和亲的亡国公主而言,能成为这样一颗“棋子”,于乱局之中求存,实际上是她本人充分运用政治手腕的结果。首先,杨坚杀宇文招篡周之事沙钵略不会不清楚,何况此前就是千金公主本人在策动沙钵略起兵攻隋。那么,为何在沙钵略急需向隋结好求援时,会选择让千金公主入隋宗这种前所未有的形式?另求隋女和亲显然是一个更稳妥的选择,可见他对千金公主应是存有保全之心——由此便能窥见千金公主作为一名和亲女子的经营与谋略,一般来说家国破亡的和亲女子可谓命如草芥,在政权更替后不知所终。其次,千金公主自请认有杀父灭国之仇的杨坚为父,不可不谓认清形势,忍辱负重。再者,在双方的谈判中,千金公主的立场十分明确。隋使虞庆则来传达改封之事时,沙钵略“陈兵,列其珍宝,坐见庆则,称病不能起”,同时千金公主则告诉虞庆则:“可汗豺狼性,过与争,将啮人。”与沙钵略打配合,暗示突厥随时可能反叛威胁隋使。突厥方这么做的目的在于争取更多的主动权和利益,而千金公主的配合,既有助于她进一步笼络沙钵略,也是为了自身的地位:只有突厥还保持着较强的实力使隋忌惮,千金公主和亲女的身份才有意义,隋方才不会与她这个“前朝余孽”翻脸。也只有突厥仍然保持着分庭抗礼的野心,她的复国大计才保有一丝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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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叔宝画像
\n隋文帝尽管同意借千金公主巩固与突厥关系,但对她始终有所提防。“大义”这个封号取自“大义灭亲”之义,暗含对千金公主的敲打。开皇七年(587年)沙钵略死后,其弟处罗侯被立为叶护可汗,他以隋所赐旗鼓西征阿波,敌人以为他请来隋兵,望风降伏者众。不久,处罗侯在西征时战死,众人又推选沙钵略子雍虞闾继立,为都蓝可汗。雍虞闾执政初期,继续每年向隋遣使朝贡,并“请缘边置市,与中国贸易”。千金公主是否曾按突厥婚俗嫁与处罗侯尚不清楚。可以确定的是,在都蓝可汗即位后,千金公主又成了他的妻子。而在双方关系表面延续之时,隋攻灭南陈,实现南北统一,不再有后顾之忧,杨坚也不再掩藏对千金公主的怀疑之意、对突厥的吞并之心。他把灭陈缴获的陈叔宝屏风赐予千金公主,表面表示恩宠,实则充满警告。千金公主自然也意识到了这种警告,百感交集的她挥笔在屏风上题诗一首:
\n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
\n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
\n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
\n杯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
\n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庭。
\n一朝见成败,怀抱忽纵横。
\n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
\n唯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n这首“精卫之心,英气勃勃”的诗成了隋文帝开始对突厥“礼赐渐薄”的借口,当然,力量对比的改变才是对突厥态度转变的本质原因。千金公主也没有坐以待毙,开皇十三年(593年),隋人杨钦逃到突厥,称彭公刘昶和他同为北周公主的妻子将作乱攻隋,欲与千金公主里应外合。千金公主立刻抓住机会,煽动都蓝可汗开始“不修职贡,颇为边患”。
\n谁知隋文帝很快得到这一消息,当初送千金公主出嫁突厥的长孙晟来到突厥掌控情况。千金公主见到他,“言辞不逊”,还加紧派与她私通的胡人安遂迦与杨钦计议谋反之事,策划如何进一步策反都蓝可汗。千金公主为何要在双方明面上尚且维持着交好关系的情况下对作为来使的长孙晟露出不逊之态?是确实按捺不住愤怒,还是意欲给双方已然摇摇欲坠的关系再添一把火,推动突厥与隋反目?不等突厥方有所动作,长孙晟便捕获杨钦,并揭发公主私通之事,“国人大耻”。都蓝可汗将安遂迦等人执送与长孙晟,却仍然没有废去千金公主。隋文帝又利用东突厥突利可汗染干和亲的请求,让染干在都蓝可汗处进千金公主的谗言,才让都蓝可汗下决心将公主处死。无论是揭发公主私通时“国人大耻”的反应,还是废杀公主的一波三折,都说明她在突厥已经具有了相当的影响力。私通之事,前人或以为公主品行有亏,可对常居帐中的异族女子而言,除了笼络可靠的男性心腹,似乎也没有别的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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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画家康涛创作的《昭君像》(局部)
\n作为一名和亲公主,千金公主在北周灭亡后十二年经营周旋,在突厥培植了一定的势力,获取突厥历任统治者的信任,两度利用突厥统治者的野心策动他们对隋发起攻击,以图报仇雪恨,这样的政治抱负和政治手腕,实为罕见。但随着隋政权逐步建立起对全国的有效控制、长孙晟等人利用分化联合等手段有效经营与突厥的关系,突厥与中原政权的力量对比发生转变,她的志向当然不可能实现。“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庭。一朝见成败,怀抱忽纵横。”即使努力参与政治中,和亲公主也很难扭转自己的悲剧命运,时人和史家也不会肯定她的政治建树,或许这便是她“唯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的感慨所在。
\n(文/何奇凡,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本文刊于《文史天地》2025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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